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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洞印度庙
2014年3月8日,马来西亚航空公司的MH370航班与地面失去联系。该航班从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飞往中国北京,机上包括机组人员共有239人,其中154名为中国人。事件发生后,立即引起世界各国特别是中国民众的关注。他们通过各种媒介了解事件的进展,发表看法与观点,提出建议或表达态度等。透过媒体的报道,中国民众觉得马来西亚政府效率低下、管理混乱、恐怖主义活动猖獗、技术落后。作为一个研究者,本人想通过拙文让读者对马来西亚有个较为清晰的认识。
多元族群
到吉隆坡游览,在独立广场的一角你能看到一张真人般大小的宣传画。这个画由三个来自不同族群的美丽姑娘组成,她们分别是马来人、华人和印度人。这幅画生动地表明了这个国家的基本族群结构。的确,马来西亚现有总人口2970万,其中马来人占67.4%,华人占24.6%,印度人占7.3%,其他族群的人口仅占0.7%。马来西亚的这种族群结构,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该国的政治、经济与社会,甚至是国家间的关系。
马来人一般都信奉伊斯兰教,随着1975年以来在中东兴起的伊斯兰复兴运动扩展到马来西亚,马来穆斯林的虔诚度也日益增强。在马来西亚各地,清真寺随处可见,甚至在高速公路的服务区也修建有供穆斯林祈祷的场所。即便在酒店、旅馆,其房间的天花板上也有一个绿色的箭头,向穆斯林指引祈祷的方向。到上学年龄的马来女孩,基本上都要戴头巾。部分年轻人也被要求到伊斯兰宗教学校学习经典教义,或到中东国家的宗教学校学习。
华人的信仰比较复杂,主要是佛教与来自中国南方诸省份的原始宗教,其它还有基督教、道教等。华人中虽然有信仰伊斯兰教者,但数量相当稀少。
印度人多信仰印度教,信仰伊斯兰教者也占有相当大的比例。印度人中的锡克人则信奉锡克教。印度教教众其实也是多神偶像信仰者。笔者曾到霹雳州的邦各岛考察,就注意到有印度妇女到华人的寺院祭拜。当然,也许是这个岛上缺少印度教的庙宇。
在乡村生活的基本上是马来人与其他居民。华人大多生活在城市及其城市边缘,且居住较为集中。印度人的分布与华人类似,但居住较分散。在上个世纪40年代末,英殖民者为了对付马来西亚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就强迫过去居住在森林边缘的华人迁入所谓的“新村”(类似集中营),以切断他们与游击队的关系。因为,游击队队员多数是华人。这些“新村”就建在城市郊区,便于管理。当然,华人传统上多从事手工业与小商业,自然以城市为活动中心。
目前,华人的职业结构仍以中小企业主为主体。关乎国计民生的产业,如能源、航空、汽车、银行、电讯等,基本上由马来人控制。乡村的马来人则从事农业生产。那些需要体力劳动的工作、环境很差的工作由低种姓的印度人或外来劳工承担。餐饮、理发和裁缝业中也经常能看到印度人的身影,但他们中的律师、工程师则享有盛誉。
独立广场的招牌
种族政治
马来西亚三大族群界线分明,其外貌长相、文化信仰、生活习惯等各不相同,这给马来西亚形成种族政治提供了社会基础。三个族群均有自己的代表性政党。以马来人为主体的最大政党是马来民族统一机构(简称巫统);以华人为主体的最大政党是马来西亚华人公会(简称马华公会);以印度人为主体的最大政党是马来西亚印度人国民大会(简称印度人国大党)。不过,它们与其它10个较小的政党结成国民阵线,共同执政。近些年来,由于马来人口急剧增多,巫统在国民阵线中的地位日益提升,马华公会与印度人国大党逐渐被边缘化,从而形成巫统一党独大的局面。国民阵线从1973年成立以来都居于执政地位。国民阵线的前身是上述这三大政党的联盟,于1955年成立,但毫无疑问,巫统此时就已占主导地位。
马来西亚与前宗主国英国一样,实行的是议会内阁制,国家有最高元首,由各州的苏丹(相当于州长)轮流担任,但没有实权,只是对外代表国家。在这样的政体下,政党在议会大选中获得多数席位就成为执政党,它控制着国家资源分配的主动权。
在马来西亚占有人数绝对优势的马来人,自称为土著居民,认为他们理应享有这个国家的特权。华人与印度人都被视为外来者,不能完全与马来人享有平等的权利。所以在马来西亚1957年独立时,新宪法给予马来人某种程度的特权,并得到英国殖民当局的承认。1970年,马来西亚政府通过扶持马来人的《新经济政策》,赋予马来人以经济方面的特权。前马来西亚首相马哈蒂尔曾写了《马来人的困境》一书,为该政策进行辩护。
在这种情况下,马来西亚的政治带有很强的种族色彩,马来人几乎完全把持着国家政权,不允许其它族群染指。比如在内阁中,如财政部、国防部、内政部、外交部等重要部门的首长全部由马来人担任。华人或印度人只能在那些次要部门任职,如交通部、卫生部、房屋与地方政府部等。本届内阁(2013年5月组成)成员中,则没有一个华人。这次马航事件频频亮相的代理交通部长希山慕丁,代理的正是原本保留给马华公会的职位。
不仅如此,马来西亚政府对于基层公务员的招收和军人、警察的招募都有严格的种族比例限定,非马来人很难进入这些职业领域。更有甚者,马来西亚的大学招生以及资助国外留学生也实行这种所谓的“固打制”即配额制,把绝大部分名额留给马来人,非马来人无法在国内大学就读,只能自费留学海外。家庭殷实者可以到欧美国家,而一般华人家庭只能到台湾就读大学,因为台湾的留学费用相对较低,还可能获得奖学金,并且没有语言上的障碍。所以,在台湾,经常可以看到大批的马来西亚华人留学生。过去由于马来西亚不承认中国大陆的文凭,来大陆留学的马来西亚华人较少,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解决,来大陆留学的人数逐年增加。
马来人特权问题在马来西亚被看作是敏感问题,不允许讨论,更不允许挑战。1999年在大选前夕,一些华人社团小心翼翼地提出某些“公平”的诉求,差一点就引发如1959年那样的种族冲突。
其实,马来人也并非他们所称的“土著”。学者们的研究表明,马来西亚真正的土著民族是今天仍生活在西马丛林中的尼格利陀人和塞诺伊人,属于尼格罗—澳大利亚人种。马来人的祖先大约在公元前3000年和公元前1000年先后分两批,自亚洲大陆迁移而来,经与土著融合,先后形成原马来人和新马来人,成为今日马来人的直系祖先。马来人属蒙古人种。
早在唐代,此地就有中国商人和僧侣侨居,但大批移入是在19世纪以后,此时英国已经在马来半岛建立起殖民统治。马来西亚半岛蕴藏着世界上最丰富的锡矿,也是橡胶树的重要种植基地。而开采锡矿、种植橡胶树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这正是华人和印度人大批涌入的原因。早期(明代)的华人与马来人通婚,其后代形成兼具两者特征的族群。这些后代男的被称为峇峇(Baba),女人被称为娘惹(Nyonya),他们大多生活在马六甲、槟城和新加坡。新加坡的电视剧《小娘惹》对此有形象的反映。笔者参观过马六甲的峇峇娘惹博物馆,深为其独特的文化所吸引。
所以,从历史渊源上看,马来人与华人都非真正意义上的“土著”。如果从近现代对马来半岛这个地区的贡献来看,华人更不会逊色于马来人。当今的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的开埠者就是被称为“吉隆坡之父”的华人领袖叶亚来。在日本人入侵马来西亚时,组织抗日义勇军进行坚决抵抗者很多都是华人。对于马来西亚的独立,华人更是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付出了血的代价。
种族政治虽然在短期内使马来人快速崛起,但从长远看,种族政治所引发的问题却是严重的,这一点连马来统治者都不得不承认并忧心忡忡。这些问题包括:
第一,种族矛盾日益激化,种族政治以种族族群作为分配的对象和支持动员的力量,必将进一步强化种族族群的认同。这种强化极不利于族群间的融合与交往,反而会制造隔阂,激化其间的矛盾。表面上看,马来西亚没有发生如印尼1998年那样大规模的排华事件,族际关系似乎是和谐的,但事实上,这三大种族间,特别是马来人与非马来人之间的猜忌、误解和怨恨从来也没有消解过,小规模的冲突时有发生,如1959年5月13日的马华冲突、1987年的“茅草行动”、1999年的“诉求工委会事件”等。
第二,国家认同障碍。国家作为公共权力,全体国民理应享有公平、公正的待遇。然而,种族政治恰恰违反了这个原则。这样,无法享有平等国民待遇的族群必然会质疑国家的正当性,严重时会产生国家认同上的问题。马来统治者常常指责非马来人的国家忠诚问题,实质上,这种国家忠诚问题产生的根源正在于马来人对其它族群的歧视。
第三,“摆不脱拐棍的马来人”。由于受到特别保护,马来人可以轻易地获得升学、就业机会,几乎没有什么生活压力,就使得马来人的进取精神渐渐衰落,族群的竞争力日益下降。如果没有政府扶助这个拐棍,马来人可能随时会摔倒。对于这种现象,近几任首相都相当担忧,多次呼吁马来人摆脱拐杖依赖。可惜,他们在竞选时,又不得不承诺继续捍卫马来人的权益,害怕失去既得利益者的选票。
第四,政府效率问题、腐败问题。有关马来西亚政府的工作效率,笔者有着切身体会。有次笔者去移民局办理签证延长手续,仅仅是等待那位去茶歇的收费员就花了2个小时。陪同我的当地人告诉我:这很正常,其它部门也是如此。由于公务员大都由马来人担任,巫统又是一党独大,把持政权,既缺乏监督又没有竞争的危机感,从而造成政府效率低下,管理混乱,腐败也较严重(在透明国际发布的2011年世界182个国家清廉度排名中,马来西亚居第60位)。此种问题当然会使得马来西亚政府在面对马航客机失联这类紧急事件时显得手足无措,应对无序。
马来女学生
政党争斗
虽然国民阵线的执政地位无人撼动,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来自反对党的威胁。其实从2008年以来,国民阵线在国会中所占的议席数逐步下降。马来西亚国会下议院共有222个议席,国民阵线在2008年的大选中只夺得140个议席。这也是1969年大选以来,国阵第一次没有赢取修宪所需的三分之二多数国会议席。在2013年的大选中,国民阵线再失7个议席,只获得133个席位,以简单多数得以继续执政。
相反,由人民公正党(简称公正党)、民主行动党(简称行动党)和马来西亚伊斯兰党(简称伊斯兰党)组成的人民联盟(简称民联)作为反对党阵营则在这两次大选中斩获颇丰,从2008年的82个席位上升到2013年89个席位,而且在2008年的地方选举中,获得5个州(马来西亚实行的联邦制,共由13个州构成)的执政地位。值得注意的是,反对党阵营的这种势头正在发展,大有挑战国民阵线特别是巫统执政地位的态势。
之所以出现这种局面,一方面在于民众对于国阵的执政绩效和方式日益不满,另一方面在于反对党阵营比以前更为团结,其主张更具吸引力,而且其实际领袖、公正党的顾问安瓦尔·易卜拉欣(Anwar Ibrahim)有着非凡的个人能力。 在1960年代,他就是马来亚大学的学生领袖,1971年发起并领导了马来西亚回教青年运动,1972年至1976年担任多元种族青年理事会主席,同时从1974年起担任大马回教青年阵线主席,是立场鲜明的马来民族主义及伊斯兰复兴主义者。安瓦尔的勇气、辩才及见识得到了马哈蒂尔的欣赏,于1982年被其延揽到巫统的内阁团队。此后的16年间,安瓦尔先后担任过教育、农业、财政等部长和副总理,一直是马哈蒂尔重要的助手,被视为马哈蒂尔的接班人。然而,在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过程中,时任副总理及财政部长的安瓦尔与马哈蒂尔之间出现尖锐矛盾,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1998年9月,安瓦尔因被指控犯有多项罪名而被解除所有职务,并以《内部安全法令》为依据将其逮捕,次年他被判有罪监禁9年。2003年马哈蒂尔在执政22年后下台。2004年安瓦尔向联邦法院上诉成功,被释放出狱。出狱后的安瓦尔积极参加政治活动,促进在野的各政党加强合作,从而使得民联在2008年和2013年大选中取得良好成绩。
显然,面对日益壮大的反对党势力和安瓦尔这个强有力的领袖人物,巫统不会任其发展。安瓦尔分别于2008年和2014年又两次受到犯罪指控。今年3月7日,上诉法院认定安瓦尔罪名成立,判其5年有期徒刑。安瓦尔的支持者认为这是一种政治迫害。由于3月8日失联的MH370航班机长扎哈里恰巧也是安瓦尔忠实的追随者,就有人推测他劫持了飞机,向马来西亚政府施加压力释放安瓦尔。真相到底是什么,现在还是个谜。
伊斯兰化及其困境
马来西亚人中有近70%的穆斯林,所以无论在社会生活、经济生活,还是在政治生活中,伊斯兰教都起着极大的影响作用。
为了赢得穆斯林的支持,政府采取了一系列的伊斯兰化措施,如把伊斯兰教定为官方宗教,设置有宗教法庭,开办伊斯兰银行、医院和大学等,甚至把伊斯兰价值观引入政府管理中。
马来西亚的伊斯兰化固然有一些积极的意义,但它同时面临着不可逾越的困境。
第一,加剧族群间的不平等,进一步阻碍相互融合。国家把公共财政的一部分偏向穆斯林民众,必然会侵害其它教众的利益,无法平等地享受国家的公共资源。它所形成的制度化歧视,同样会影响国家认同与族群间关系。
第二,伊斯兰化与世界政治发展的潮流背道而驰。早在文艺复兴时期,“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这种政教分离的思想就为人们所推崇。当前,信仰自由早已是一项基本人权,政教合一的国家在世界上越来越少。所以,在马来西亚,执政的巫统所推行的伊斯兰化有着严格的限定范围,对于极端宗教分子同样予以严厉打击。以华人为基础的民主行动党,在2008年以前的几届大选中,曾多次寻求与伊斯兰党合作,但终因对伊斯兰党追求的伊斯兰国主张产生极大的忧虑而无法尽力推动。近年来,伊斯兰党的这些主张有所松动。从整体上看,马来西亚的伊斯兰化政策的推进速度在“9·11”事件后有所减缓。
第三,被国际极端宗教势力甚至是基地组织渗透。MH370航班被证实有两人用假护照登机,这引发人们担心它是否被恐怖分子所利用,从而联想到飞机失联是否与恐怖活动有关。人们这样的猜想很正常,因为在马来西亚确实常常被极端宗教势力所困扰。如马来西亚伊斯兰教圣战组织、伊斯兰团、澳玛乌那组织(Al-Maunah)等。这些极端组织与印尼及中东的宗教势力有密切的联系,甚至是其分支,他们的目的都是要通过武力或宪法外的途径建立原教旨主义的伊斯兰教国。东南亚拥有世界上人口最多的穆斯林,从而为一些极端组织提供了广泛的社会基础。伊斯兰化可能会加剧这种态势。
江沙皇陵
中马关系
中国与马来西亚的友好关系历史悠久。600多年前,郑和七下西洋时,有五次都过访了马来西亚的古城马六甲。至今马六甲仍保留有许多相关的遗迹,如三保山、三保庙以及三保井等,当然也少不了郑和博物馆。据称,伊斯兰教在马来西亚的传播也有郑和的功劳。马来西亚多位领导人表示不担心中国的崛起。因为即使在明朝中国最强大的时候,给马来西亚带来的都是友谊,并没有建立殖民地,现在就更不会了。
在中马建交后的40年间,中马两国的领导人频繁互访,仅前首相马哈蒂尔就曾7次访问过中国。2013年双边贸易总额创下历史新高,超过千亿美元大关,达到1060亿美元,中国到马来西亚旅游的人数也超过150万。所以,在失联客机上154名中国人中,大多数的身份都是游客。当然,在往返中国与马来西亚的航班上并不都是游客,特别是在福建各机场起飞的飞机。相当大的一部分马来西亚华人故乡在福建,他们的先辈们为生计下南洋,基本上采用的是乡亲投靠这样的方式。现在福建莆田一带的民众,受先辈们的启示,也想到南洋投亲靠友,寻找发展的机会。所以,他们在十几年前就开始来往于东南亚与中国之间,进行着各种的尝试。最近,中国的东北、西南各省份的民众也在往东南亚特别是到马来西亚发展。马来西亚尽管缺少劳动力,但为了防止华人人数大幅增加,一般不给中国劳工签证。中国劳工可能用旅游签证进入,等到期后再想其他办法,或非法滞留,或到周边国家边境转一下再回来。实在没法子了,就回国一趟,当作探家。所以,在飞机上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人群。
结语
对于三大族群的这种局面,马来西亚政府的领导人其实有着清醒的认知,他们试图采用各种措施来化解该局面所带来的不利因素。现任首相纳吉布上台伊始就提出以“ 一个马来西亚 ”(One Malaysia) 理念推动改革,以构建和谐、 安定的多元文化社会,加强对国家的认同。当然,这个理念能否如他设想的那样达到预期成果,各方面都满怀期待。 (作者为厦门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暨南洋研究院副教授)